全国教育大会9日至10日在北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出席大会并发表重要讲话。会前,习近平等领导同志亲切接见了参加庆祝第四十个教师节暨全国教育系统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表彰活动代表,同代表们热情握手并同大家合影留念。
作为2024年“全国教书育人楷模”十二位获奖者之一,复旦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赵东元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
曾获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全国劳动模范、全国创新争先奖赵东元在化学材料领域取得诸多开创性成果,是享誉世界的顶尖科学家,但他觉得自己首先是一个教书匠。“作为一名老师,我的天职就是培养学生、培育人才,今天获得的这个奖分量很重,既是对我二十多年来教育工作的认可,更是对我未来的鞭策”。
“一开始不喜欢给本科生教课”
“表彰是几号,会不会和上课时间冲突了?”
八月末的一天,赵东元刚刚得知即将赴京接受表彰。还没来得及激动,他下意识关心的,是课程该怎么安排。
2003年起,赵东元开始主讲本科课程“普通化学A”,一周两次,风雨无阻。二十多年来,这位笃信“课比天大”的院士,因突发状况不能上课的情况,只有一两次。
2021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完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当天,赵东元就飞回了上海,只因第二天早上有本科生的课。他用手提布袋装证书的照片被熟人偶然拍下、迅速“出圈”,从此被大家唤作“布袋院士”。
“布袋院士”赵东元
2022年,上海市科学技术奖将唯一一个“科技功臣奖”颁给了赵东元。新闻发布会中途,他刚介绍完自己的研究就匆忙离开,原因同样是要去上课,“迟到五分钟就算教学事故了”。一路小跑的背影被记者抓拍下来,再次引发热议。
赵东元一路小跑赶去为学生上课
为了给学生上课“不顾一切”,对熟悉赵东元的人来说再寻常不过。多年来,他每年赴京参加为期一周的院士大会,常常中途请假半天,飞回上海,上完课再回北京。
“我确实非常喜欢教书。在课堂里上课的感觉,有时候比在实验室里做研究还有趣。”说起教课,赵东元总会不自觉嘴角上扬。
赵东元为本科生上“普通化学”课
实际上,他一开始并不喜欢给本科生教课。
2002年夏,39岁的赵东元刚来复旦工作4年,正处于科研最为繁忙的阶段。但当时任化学系副系主任王韵华邀请他为本科生开“普通化学”课时,他还是“逼了自己一把”,爽快答应下来。
身为青年教师,科研不能松劲,教学又要求投入大量精力,怎么权衡?赵东元当年也压力不小,但很快转变了心态。
赵东元的东北口音自带亲切感,但喜欢吞字儿,“表达能力很一般”。教课无疑是极佳的锻炼机会。为此,他旁听很多复旦化学系前辈的课,特别是从事多孔材料分子筛领域研究的李全芝教授,和时任化学系主任范康年教授。
1999年,赵东元和李全芝、Andre Stein、黄立民在复旦校门前合影
李全芝称得上是赵东元的伯乐。当年正是应她之邀,赵东元与复旦结缘。年轻的赵东元常跟随李老师左右,学习如何汇报、如何教学、如何科研。“李老师一丝不苟的治学态度影响我很深。”
范康年开设的是量子化学方面的课程,难度较高,但赵东元发现他总能把艰深的知识讲得很有条理,引人入胜。赵东元深知自己走不了“口若悬河”的路线,就效仿范老师,主打逻辑清晰、深入浅出。
恰逢学校推进通识教育改革,赵东元花了一年时间认真备课。当真正走上三尺讲台,困扰他的不是紧张,而是怎么才能让学生更好地理解自己。
“基础知识的教学不仅是面向学生的培养,也在不断地巩固和提升他自己的学术能力。”在日复一日的教学中,赵东元从未停止温习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基础知识。“教学不是科研的附属品,两者是一体的。”
赵东元和同学们讨论
直到现在,他每次上课前都会从百忙之中抽出一整个下午,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专心备课,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不仅会重新梳理上百页的PPT,还会融入学界最新进展和发现。“不管这门课上了多少年,一些小的细节和新的知识一定要在恰当的位置放进来,不能一成不变。”
从讲台新人到资深教师,赵东元带领“普通化学”教学团队,把这门课做成了2013年度“上海市教学成果奖”、2014年度“国家级教学成果二等奖”、2023年国家级一流本科课程、第一批复旦大学课程思政建设示范课……
“赵老师负责踩油门, 但把方向盘交给我们”
怎样才称得上是“教学育人楷模”?
在赵东元看来,一个师者的“敬业”,不仅仅停留在认真教课,还应该有更高维度。
“教书本身并不难,尤其是课堂上的传授,只要一个教师能够忠于本职。更难也更重要的,在于育人。”他认为,育人跟科研不一样,要思考怎样引导启发学生,激发求真求知的兴趣和热情。
信息爆炸的时代,知识唾手可得。高校何以继续成为育人的重要场所?“身为高校教师,我们不仅要传授知识,更要创造知识。”赵东元总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赵东元和同学们提供ppt修改建议
被问及心中的榜样,赵东元不假思索提到了尼尔斯·玻尔——这位丹麦物理学家建立了著名的哥本哈根学派,“既有允许不同意见的广阔胸怀,还有能够启发年轻学者的渊博知识,所以才培养出了那么多诺奖得主。”
从教二十多年,赵东元培养的一百余位研究生和出站博士后中,三十多人入选了“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复旦大学优秀博士后”、上海市研究生优秀成果、国家级人才计划等奖项荣誉,不少弟子成长为了复旦大学、武汉大学、浙江大学、美国哈佛大学、芝加哥大学等国内外一流高校的教授。
更为广义的桃李满天下,体现在赵东元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走到哪儿都会被擦肩而过的华人面孔叫住——“赵老师,我是您的学生,上过您的‘普通化学’!”
赵东元与学生们探讨实验进展
“质疑精神非常重要,一定不能被很多习以为常的观念给束缚住。”赵东元在课上会把一些异想天开的问题写在PPT里面,“这些问题非常开放,也没有答案,甚至离我们很遥远,但我希望让学生自己去思考。”
2019级化学系直博生田泳觉得赵老师上课互动性非常强,“经常讲完一个章节,先不翻书本的下一页,而是抛出一个问题,让我们想一想接下来要思考什么。”正式这门课,吸引他后续加入了赵东元课题组进一步深造。
工作再繁重,赵东元的办公室大门也随时敞开,欢迎学生前来交流讨论。年轻人的成果和想法经常让他惊喜,“甚至激动得睡不着觉”。某次课上,有个化学竞赛生提了一个问题,把赵东元都给难住了。为此,他召集了课题组所有老师,开会讨论,只为第二天能给学生一个答复。
而当学生遭遇失败,赵东元从来都是鼓励,帮忙分析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真的喜欢表扬,别批评。”他说。与他共事多年的师友们,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他发脾气的时刻。
2000年,赵东元与学生们郊游时合影
如何让学生个性化发展,是赵东元觉得最难的。他尊重学生意愿,不要求学生和自己一样从事介孔材料研究,甚至不要求学生一定要做学术。“只要能利用所学为社会做出贡献,就够了。”
“赵老师像踩油门一样给我们提供充足动力,但同时把方向盘交到我们自己手里,鼓励每个人自主探索,在各自领域绽放光彩。”作为赵东元来复旦后带的第一批学生之一,复旦化学系96级本科生、先进材料实验室教授郑耿锋打了个形象的比喻。
如今在复旦,他的很多学生都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教授,研究方向“百花齐放”——郑耿锋,聚焦电化学催化领域;张凡,从事生物成像研究;邓勇晖,专攻化学传感器……
“科学家一定得后继有人,科学事业才能不断发展”
复旦大学先进材料实验室青年研究员赵天聪,这学期正式加入“普通化学”教学团队。十多年前,刚念大一的他,常常坐在赵东元的讲台下听得入神。
作为初出茅庐的青年教师,赵天聪说赵老师不仅给予大家学术上的点拨,也在项目、课题、资金等各方面给予全方位支持。“今天早上一看,我收到了赵老师凌晨两点回复我的邮件。”
赵东元指导学生实验
赵东元曾多次感谢复旦,称是“宽松自由开放的学风”滋养和培育了自己,让他成为在复旦成长起来的“最年轻院士”。如今,他努力为后辈营造良好的学术环境,就像李全芝、范康年等前辈那样。
“赵老师对我们的‘身教’与‘言传’一样重要。”郑耿锋印象深刻,赵老师刚回国时,每天早上不到七点就来到催化楼,晚上最后一个离开,白手起家搭建实验室,充满激情地在小白板上与大家讨论实验进展。“当年科研条件落后,但我们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在做世界一流水平的研究,每个人干劲十足。”
“我们搞基础研究,绝不能自娱自乐。”赵东元强调,只有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成果,才可能在国际舞台上拥有一席之地。他提倡国际视野,不遗余力给学生提供各种学术交流机会。
赵东元主讲第五期浦江科学大师讲坛
复旦大学教授李伟2013年从复旦博士毕业,本可直接留校做青年研究员,但赵东元鼓励他先出去看一看。李伟先后赴加拿大、韩国做博士后。重回复旦后,他结合海外所学,拓展新的研究领域,36岁就入选国家级人才项目。
美国、新加坡、澳大利亚、泰国、法国、德国……赵东元今年已经跑了七八个国家,接下来还有三四次。下个月,他还要组织学生和日本京都大学交流。
2023年11月,复旦大学相辉研究院成立,赵东元出任院长,提出了10年以上长周期、5-10年不考核等学术机制方面的创新,致力于为复旦青年人才打造宽松自由的学术生态。
赵东元被聘为相辉研究院首任院长
“年轻人的思想最活跃,最容易产生学术突破。希望能为他们提供一个平台,让他们心无旁骛探索一些具有普世价值的前沿科学问题。”赵东元表示。
他更想做的一件事,是科学启蒙。“改革开放40年,我们国家的科技进步飞快,但真正能够引领国际的成果还不够多,为什么?”他认为,科学精神的普及,至为关键。
赵东元做客《未来中国》节目
“科学家一定得后继有人,科学事业才能不断发展,而宣扬科学是科学家的职责。”工作再忙,赵东元也没有停止科普,尤其重视对于青少年学子的创新精神和科学素养培育,包括开设科普讲座,参与录制央视《开讲啦》、东方卫视《未来中国》等科普节目,主编《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化学卷》等科普书籍……
与三年前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接受采访时相比,今年61岁的赵东元,额前添了些许白发。
他坦言,这两年突然感觉一个半小时的课“有点讲不动了”,不确定还能在教学一线站多久。“以前上课都是激情四射,压根不觉得累。现在一堂课结束,等坐下来,才发觉非常累。”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教书。”带着标志性的憨笑,他说,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一双渴求真知的眼神更宝贵了。